第618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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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晨一點的值班室依舊燈火通明,空曠的走廊不時傳來護士站呼叫器響聲,並伴隨著護士匆忙的腳步聲。

三月的海市,夜間溫度還保持在十多度,林溪剛結束一場手術,未來得及換下已被汗水浸透的綠色手術服,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辦公室。

準備拿起桌上的水杯,遠處傳來護士急切呼喊聲。

“林醫生,林醫生,又來一個急診,初步診斷是急性闌尾炎,病人已昏迷被推進手術室,您趕緊過去看看。”

“好。”林溪收回要拿水杯的手,隨護士奔向手術室。

平日看夜診的人多,像今夜接連幾個需要上手術檯的情況卻很少見。值夜班的醫生本來就少,偏偏讓她碰上。

再加這台,今晚已是她的第四台手術。

話說都是小手術,可每一台從準備到結束,都需要她注入高度集中的精神及耐人的體力,否則一晚連軸幾台,換誰都受不了。

一路跑來,護士和她大概說了病人的情況:病人是他助理送過來,已經疼了一天,都忍著,後麵實在是受不了,在辦公室暈倒,被抬著過來的。

林溪心中不禁感歎,又是一個不要命的工作狂!

在手術室緩衝區換好鞋子和衣服,嚴格按照手術流程消毒後進到手術室。

林溪的視線不經意落到手術檯上的人時,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。

她曾無數次幻想兩人重逢的情景:

回學校看望老師,她喚他一聲學長。

或是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頭,問候一聲好久不見。

又或是偶然碰到他一家三口,她微笑著送上祝福。

……

絕不是眼前的情形:他一動不動躺在手術檯上,他是病人,而她是主刀醫生。

因疼痛過度,他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,下唇被烙下深深地牙印,濕漉漉的短髮淩亂的貼在額頭上,同樣被汗水浸透的白色襯衫貼著身子,印出他結實的胸肌和精瘦的腰線。

即使處在昏迷狀態,疼痛的刺激仍讓他無意識地緊繃身體,無聲地承受痛苦。

“林醫生,林醫生?”護士輕輕碰了林溪,她機械的拉回思緒,轉頭跟護士再次確認患者資訊。

確認完畢,隻有她清楚,隔著醫用手套裡的手心都是汗。

她深深吸了口氣,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,一張一合地緩解指間的僵硬,不斷提醒自己,作為一名合格的醫生,不應被外界所乾擾,做好本職工作。

調整好自己的心態,一切準備就緒,開始手術……

這一夜,陸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。

夢見林溪了。

第一次見到林溪,在一個炎熱早晨,她紮著高高的馬尾辮,身著白色無袖連衣裙,腳踩一雙乾淨的小白鞋,在教職工樓下與一群五六歲的孩子嬉戲,笑容天真爛漫。

他想上前,奈何跟在幾個教授身後。

當他送走教授匆匆返回,人去樓空,猶如曇花一現,如夢似幻。

他失魂地徘徊在校園裡,老天似乎被他情緒所渲染,“轟隆”一聲巨響,晴朗的天空瞬間下起滂沱大雨。

路上的行人紛紛尋找避雨的地方,人來人往的林蔭小道霎時空無一人。

驀地,對麵馬路上,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小姑娘,撐著一把雨傘猝不及防出現在眼前,他驚愕怔住。

一輛黑色小車緩緩停在她身側,副駕車窗半落,小姑娘彎腰透過車窗看向駕駛座的人,收了雨傘,笑吟吟上車。

匆匆一瞥,彷彿曇花一現般短暫而美麗。

再次見到林溪,是被室友硬拉去隔壁經管係的新生開學典禮。

從本科到研究生,他一直不熱衷於學校活動,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在宿舍多寫幾個代碼,可架不住室友每隔五分鐘的電話轟炸。

美曰:他近日心情欠佳,需要外出活動舒緩情緒。新學期伊始,各係都有活動,多看看青澀又充滿朝氣的師弟師妹,說不準能激發腦細胞。

陸辭被他荒謬的言論打敗,姍姍來遲,按他給的位置落坐後閉目養神,室友早不知道去向。

周圍嘈雜的聲音讓陸辭蹙眉,正打算起身離開,禮堂的聲音突然安靜下來。

“大家好,我是經管係大一新生林溪。”

溫柔而自信的話音落下,現場掀起一陣暴動。

陸辭漫不經心地掀開眼皮,順著聲源望去,心跳驟然停止!

台上的人兒依舊是陸辭初見的模樣,白色連衣裙,高馬尾。

麵對台下三三兩兩交頭私語,她始終保持著得體的微笑,從容又自信。

轉眼間又夢到林溪在森林裡嬉鬨,霧氣繚繞,她一個轉身消失在森林深處,無論他怎麼找也找不到。

“林溪!”

陸辭猛然睜開眼睛,胸口撲通撲通跌岩起伏。

空氣中瀰漫著刺鼻消毒水的味道,讓他微微蹙眉。

他動了一下,腹部的傷口痛得他倒吸一口氣。

意識到什麼,他無力地放棄掙紮,捏了捏眉心,雙目無神地盯著刷白的天花板。

“做噩夢?”冷冰的聲音傳來。

陸辭視線移向床尾,淩鋒翹著二郎腿麵無表情的坐在沙發上,手中拿著平板處理事情,他甚至連頭也不抬正他一眼。

他收回視線,繼續仰望天花板,“幾點了?”

他的意識逐漸回籠,昨天起床後肚子隱約作痛,他以為胃病又犯,吃點藥就好。然而到了晚上,疼痛越發劇烈,痛到令他難以忍受,最後失去意識。

迷迷糊糊間,他知道是張衡送來醫院。

“趕在上班前醒來,挺敬業。”淩鋒嘲諷道,賞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。

陸辭似乎習慣他的冷嘲熱諷,冇有接話,拖麻藥的福,他睡了近十小時。

“急性闌尾,需要休養半個月。”淩鋒淡淡地說。沉默片刻,繼續說道,“我說你真是可以,疼到這程度都能忍,要不是張衡陪你熬夜,你死了都冇人知道!”

淩鋒表情依舊平淡,說話的音量卻拔高出幾許。

陸辭不以為意,輕描淡寫,“就是肚子痛,冇那麼矯情。”

淩鋒直視陸辭:“你親自問問你的主治醫生,到底嚴不嚴重!”

陸辭避開他的目光,冇把他的警告當回事,“給我辦理出院手續,有個項目我得親自跟進。”

淩鋒薄唇勾起一絲冷笑,“冇有你公司照樣運轉。”他頓了頓,“你先過問你的主治醫生,如果她同意我立刻給你辦理出院;如果她不允許,你就給我乖乖的呆在這裡。”

淩鋒鮮少用上位者的語氣同陸辭說話,但他瞭解陸辭不是那種會乖乖任人安排的人。末了,淩鋒試探地問,“陸叔應該在醫院吧?”

陸辭依舊沉默,不過淩鋒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他瞳孔中一閃而過的鬆動,知道他把話聽進去了。

他收好平板,徑直站了起來。離開前,睨了眼目光呆滯的陸辭,語重心長道,“走了,有事按鈴,冇事也可以主動跟你的主治醫生多多交流,如何保養身體。”

淩鋒走後,陸辭仍沉浸在有林溪的夢境裡,有多久冇有夢見她?

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她的模樣。

不多時,一年輕的小護士推著小車來到病床邊,即使陸辭穿著寬大的淺藍色病服,麵色蒼白,依然無法掩蓋住他棱角分明的側臉,那濃密的英眉下是一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,線條優美又性感的薄唇,讓人一見難忘。

許是冇見過如此英俊的病人,小護士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,不禁多看了幾眼,有些靦腆道,“陸先生,吃藥了。”小護士把配好的藥放在床頭櫃。

陸辭充耳不聞,眼神渙散,“我什麼時候能出院?”林溪不喜歡醫院,連著他對醫院也有種莫名的排斥。

“這個要問過林醫生,她是您的主治醫生,不過您可能要明天才能見到她。”怕他誤會什麼,護士又補充,“她早上給您檢查後才下班的。”

“林醫生?”陸辭眉眼微動,也姓林?

心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,隨之嘴角嘲諷的扯了一下,怕是他想林溪想瘋了。

林溪最怕醫院,以前路過醫院,甚至僅聽到“醫院”兩個字都會恐懼到全身顫抖的人。

怎麼可能是她?

“昨夜是她給您做的手術。”臨走前,護士再次叮囑,“陸先生,您記得吃藥。”

vip病房隻剩下陸辭一人,不知是剛剛夢見了林溪還是聽到“林醫生”三個字,讓他神情有些恍惚,總感覺有什麼即將破土而出,但一閃而過的思緒,他捕捉不到。

回國進到醫院的第一天,林溪主動申請到最忙碌的急診科,連續熬一個多月的大夜,疲憊不堪。

然而在遇到陸辭後,除了承受身體帶來的疲倦,她更是承受內心的掙紮。

身心的雙重摧殘下,讓她的疲憊達到頂峰。

回到家,林溪快速洗了個澡,換好衣服後來到廚房,打開冰箱,和預料一樣空空如也。

她無耐地打開廚物櫃,一櫃子擺滿各種口味的方便麪,她隨手拿了一盒放在檯麵上,盯著燒水壺發呆。

良久,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,冇胃口,什麼也冇吃直接回房癱倒在床上,一把拉過被子蓋過頭頂。

這一覺,她睡得極度不安,迷迷糊糊地夢見了熟悉的人:爸爸和媽媽,開車帶著她一起去接放暑假的叔叔;夢見和陸辭甜蜜的過往,最後因為彆人離開了她。

“陸辭。”林溪突然從夢中驚醒,佈滿血絲的瞳孔張大,心跳快得彷彿要跳出嗓子。

房間被窗簾嚴嚴實實遮住,一片漆黑,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。

她撐起身子,睡衣早被汗水驚濕,額頭還泛著密密麻麻的細珠,漂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芒,恐懼和無助在她眼底交織,吞噬著她所有的力氣。

林溪伸手摸索床頭櫃上的手機。

下午一點,勉強睡了三個小時。

人還有些恍惚,她不打算再睡,她起身走向浴室,想洗淨掉殘留在腦子裡的夢境碎片。

臨近出門,林溪對著鏡中的自己,一雙可以和國寶媲美的黑眼圈,黯淡無光。可勝在年輕,皮膚細嫩光滑。

她放下手中的包,在屋子裡翻箱倒櫃,終於在角落裡找到一瓶粉底液,簡單往臉上一抹,遮住眼底的烏青。

離上班還有點時間,護士台的幾個小姑娘聊得正歡,見到林溪都很驚訝。

她不是休息嗎?

林溪走到她們跟前,臉色掛著春風和煦的淺笑,輕聲問,“在聊什麼呢,那麼熱鬨。”

她的聲音輕柔,像微風佛過臉龐的細膩,又像一泓流淌在山中的清泉,清朗又純淨,自有一股獨特的韻律。

她的笑容是駐在黑暗中的一縷陽光,彷彿有一種魔力,讓周圍的人都為之動容。

林溪無疑是她們見過最漂亮的人,比當紅女星還要漂亮。她的美是清新自然,不施粉黛的純粹,一雙含笑的杏眼,清澈明亮,唇齒間吐著輕柔細語,讓周圍浮躁的心變得柔和,瞬間安定下來。

她的美不僅侷限於外表,更是內在,她溫柔,善良,待人真誠,她的存在像雪天裡的一抹陽光,溫暖著身邊的人。

她來醫院快兩個月了,每每莞爾,都讓幾個年輕小護士心跳加速,臉頰泛起紅暈。

“林醫生,你怎麼來了?”

“休息好了,在家也冇事就過來看看。”林溪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疲態,“你們聊什麼呢,那麼開心?”

對林溪的回答她們並不意外,她雖到醫院不過一個多月,每天除了睡覺都是看到她在醫院忙碌的身影,像隻根紮醫院的陀螺,不知疲倦地旋轉。

桃子是林溪的頭號顏粉,羞澀地湊近她身邊,低聲說,“就是Vip病房陸先生,超帥;早上他一個朋友來看他,也超級帥。”

林溪被桃子的話逗笑,挑眉,“超帥,超級帥,到底有多帥?”

“林醫生,昨天不是您手術嘛,冇有看到臉嗎?”另一護士附和。

林溪話未施於口,另外一護士就搶先一本正經的回答,“在林醫生眼裡,不管男女老少,甭管你有多帥多漂亮,人就是各種器官的組合體。”

幾人都被逗笑了。

桃子晃了晃林溪的手臂,嬌滴滴的把頭埋在林溪的肩上,壓著令人心醉的甜音討好,“林醫生,你是他主治醫生,能不能幫忙探探口風?實在不行問問他朋友也是可以的。”

他朋友?

林溪在腦海裡思索著,唯一聯想到的隻有淩鋒。

“桃子,你醒醒吧,那麼帥肯定有女朋友。”

“應該冇有吧,從昨晚到現在,除了他助理和那位朋友,就冇彆人來。所以姐妹們,我們還是有機會的。”

幾個小姑娘已然被陸辭和淩鋒英俊的外表迷得神魂顛倒,陷入狂熱的追求中。

“肯定冇有。”一護士黑著臉走到人群中,隔著空氣都能感受到堵在她胸口的那股怨氣和憤怒,“脾氣那麼臭,哪個女的能受得了他?”

“脾氣臭?”林溪驚訝,在她印象裡,陸辭的脾氣是公認好。

見林溪一臉困惑,桃子小聲地給她解釋,“林醫生,你不知道,早上他已經氣哭咱兩姐妹,還有他助理被他折騰得夠嗆,這會兒估計找藉口出去了。”

“怎麼回事?”

“陸先生一早起來非鬨出院,護士長跟他解釋闌尾術後至少要靜養一週;也強調出院要有主治醫生確認簽字,可他根本不聽,非鬨今天出院。”黑臉的護士向林溪解釋了前因後果。

就在這時,護士站的鈴聲響起,恰恰是陸辭的床位。

眾護士相視一眼,在彼此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苦笑。

果然,不能在背後說人壞話,

“看看,姐妹們,這就是你們喜歡的,今天已經按了快百次。”黑臉護士勾起一抹生無可戀的苦笑,一想到陸辭那張令人討厭的臉,她就感到頭皮發麻,真心不想過去。

偏偏她是負責VIP床位的,縱有不願,可萬一真有事被自己耽擱,帶來的後果是自己無法承擔的。

“我去吧,我跟他談談。”林溪拉住黑臉的護士。

“林醫生,你真好!”眼前的林溪就是她的救世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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