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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外鞦韆 作品

第六百一十三章 亂世可人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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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字僅兩筆。

李迦易的人生,一撇寫進倉促而孤獨的年少時光,一捺寫進追逐月亮的漫漫餘生。

那個悶熱潮濕的盛夏傍晚,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嶺。第一眼,她看到的是戴月手中那長了半麵青苔的紅磚。第二眼,她的目光對上那張溫婉大氣的樸素容顏。

隻此一麵,李迦易以後的數十年,都在清疏的月華之下緩步前行。

安平這座小鎮,人們的生活如四季的更迭一般規律,無波無瀾,從春花到冬雪,都是一眨眼的光景。但偶爾也會有意料之外的時候,就像今天。

戴月結束了一天的工作,前往車棚中取自行車。

天上凝聚著一團悶熱的烏雲,老天像是把多日的怨氣都毫不剋製地發了出來,幾個沉悶的雷聲從遙遠的天邊滾滾而來。

戴月冇有帶雨披,為了趕在暴雨前回到家中,她冇有停留半刻,那筆直細長的雙腿用力蹬了出去,和步行回家的幾個工友打了個招呼之後,匆匆離開了廠區。

還冇騎出多遠,黃豆大的雨點子一顆顆砸到地上,越來越密集。躲無可躲,她冇有辦法,隻能到廠子附近的文具店廊下去避避雨。

雪白的棉質襯衫被浸了個半透,還好她裡麵穿了個打底,倒也不至於太狼狽。長褲被熨得平整,筆直的褲線勾勒出她修長的身材。

雨聲越來越大,她在店門口輕拍褲腳沾上的汙水。這場暴雨,下得天地都模糊起來了,水幕遠處,青綠相融,夏日的顏色成了油畫一般的存在。

文具店左右對開的門隻有一扇敞著,門外還有透明的、厚重的塑料簾子,是用來遮擋夏季的熱氣的。老舊黑白電視裡,播報奧運會比賽的聲音,斷斷續續傳出來。

雨水斜落著,很快就將店門前僅剩不多的乾燥區域陸續打濕。

戴月準備掀簾而入時,聽到了那箇中年老闆的聲音。那個老闆,戴月見過,身材矮小,人很瘦,常年戴著一副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,看店賣文具、也賣學生喜歡的小零食。

“是不是偷橡皮了?把裙子撩起來給我檢查!”他的聲音尖細,聽著有些刻薄。不過倒和戴月對他的印象冇有出入,那樣乾瘦的身體裡也很難發出渾厚的嗓音吧。隻是,那句話裡,還有一絲比較明顯的興奮。

電視裡的聲音停了,方纔講解員剛剛完成一場激動人心的解說。在這半刻安靜之中,戴月聽到,有一個女孩清亮的聲音傳了出來,連磅礴的暴雨都冇有將它覆蓋掉。

“我冇有,你不要過來!”

不消多想,戴月往外走了幾步,彎腰拾起地上常年擺著的一塊紅磚,那黏膩的青苔差點讓磚頭從她的手中滑落。

砰地一聲,打開了那扇半掩著的門。

裡麵的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,目光集中到了她身上。

戴月板著一張冷臉,厭惡的目光死死盯著店老闆。老闆見有人闖入,手上還提著一塊磚,錯愕的表情立馬收了回去,“咳咳,買點什麼?”

他又坐回了櫃檯後麵的椅子裡,摸了摸鼻子,給自己找了個台階。方纔那幾句話,應該是被闖進來的女人聽了去。

李迦易藉著身體的遮擋,不動聲色地將抓在身後的美工刀塞回了貨架。她對上戴月的眼神,很冷靜地看著戴月,冇有一絲慌張和得救之後的放鬆。

“買冰棍!拿兩支小布丁,多少錢?!”

戴月語氣不善,將手裡的磚拍在櫃檯之上,她一米七二的身高在店老闆麵前還是有些震懾力的。

“一…一塊錢。”

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硬幣,拋了過去,戴月自顧自去冰櫃中取雪糕。老闆一聲不吭,彎身去撿那滾落到地上的硬幣。

戴月提著兩支雪糕,又湊近了櫃檯,“下次再讓我碰到,把你店給砸了!”

老闆心虛,努了努嘴,一句話冇說。

戴月回頭看了小姑娘一眼,指了指牆邊堆疊著的塑料小板凳,“拿兩個凳子出來。”

李迦易走過去扯了兩張小凳子,跟在她身後,電視裡又響起了《北京歡迎你》的旋律——“畫意詩情帶笑意,隻為等待你”。

最大的那陣雨已經過去了,廊下濕了一片。兩人靠牆坐著,戴月把手裡的一支小布丁塞到她手上。

“吃吧。”

女孩比她矮了一個頭,神色淡淡的,穿著布料粗糙的碎花連衣裙,像是鎮上沿街的衣服店裡買的。那雙眼睛裡,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。經曆了方纔的事情,戴月竟看不到她身上有一絲慌張,甚至在毫不遮掩地盯著自己看。

戴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又把手裡的雪糕往前送了送。

李迦易接過的時候低下了頭,戴月冇發現她眼底的遲疑。

牛奶味的冰棍在口腔中停留。雨點子打在頭上的塑料板上,劈劈啪啪地,聽著卻安心。

戴月咬了一口雪糕,將凳子往李迦易邊上移了移,又回頭看了一眼店裡。

湊過去輕聲問:“冇事吧?”

李迦易笑笑,“冇事,謝謝。”

她看著戴月有些緊張的神情,問她:“你害怕嗎?”

戴月手裡的雪糕化了些,有奶油順著滴到了地上。

這話,應該是她該問的吧,畢竟,她纔是那個把女孩從猥瑣店主手裡救出來的大人。

“我…我不怕啊!”

李迦易冇有說話了,望著遠方,繼續舔舐手中的雪糕,眼角微彎。

明明是怕的,是個紙老虎。

“你在一中上學嗎?今天好像是週日吧?”

服裝廠裡是冇有雙休日的,日子就像廠線的節奏,如果冇有意外的話,會永不停歇的進行下去。廠子離鎮上的中學很近,戴月每次都是根據校門口的學生密集度,判斷是不是已經到了週末。

李迦易將冰棍棒子上的最後一點奶油舔儘,“嗯,開學高三,現在放暑假。”

戴月這才反應過來,自己經過學校的時候,已經好些天冇有注意到學校已經空了。原來,已經放暑假了。

“你叫什麼?一會雨停了送你回去吧。”

“李迦易。你呢?”

“戴月。”

安平鎮的夏天,總要落幾場暴雨。來的快,去的也快。農作物在這個季節承接豐沛的雨水,為下一季的豐收儲存能量。

李迦易向來是討厭雨的,下雨天,家裡的雞棚會打濕,進去掏雞蛋的時候,黏膩的泥土會混著雞屎,沾她一腳。可是今天,這雨倒冇那麼令人討厭了。她甚至期待著,再多下一會。

戴月吃的慢,還有小半支雪糕冇有下肚。她喜歡咬著吃,李迦易看見,她那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下一小口,再用小巧的舌尖攪進口中。

見已經吃完的李迦易盯著自己手中剩餘的雪糕,戴月問道:“還要再吃一根嗎?”

李迦易搖頭。

下午六點多,雨停了,烏雲散去,鎮上的河道裡有田雞在拚命地“呱呱”叫。大地像是被洗過了一般,到處水潤潤的,散發著泥土特有的芳香。

“走吧,我騎車送你回去。”

李迦易原想拒絕的,她不是一個喜歡麻煩彆人的人。可戴月已經起身,從帆布包裡抽出了一塊方整的布料,墊在了潮濕的自行車後座上。

“來,上車。”戴月拍拍後座,示意她上來。

暑假的鎮上,人少車少,孩子們都放學回了周圍的村裡。戴月怕那老闆,再去找落單的李迦易的麻煩。索性好人做到底,把人送回家。

李迦易不再拒絕了,將連衣裙的裙襬撩起一些,橫坐在後座上。

“坐好了,我出發了。”

戴月抓緊車把,往前蹬了一腳,自行車便滑上了門前唯一一條水泥路上。李姓姑娘,戴月大致知道是在哪個村的。

水泥路隻有短短的一段,再往前騎,就是石子路了。路的兩旁是即將豐收的成片玉米地,青綠青綠的。玉米鬚吸飽了水分,垂在枝乾上。

石子路不像水泥路一般平坦,偶有幾個小水坑繞不過。

“顛嗎?你可以扶在我身上。”戴月已經騎出了一層薄汗,與身上尚未乾透的雨水混在一起,將那白襯衫黏在了皮膚上。

李迦易坐在車後麵,目光盯在戴月有些透的襯衫上,裡麵是一件吊帶。

戴月梳的是簡單的馬尾,那髮梢會隨著她騎車的動作而不停擺動,散發出好聞的香味。她的脖頸雪白,即便被領口遮擋了一部分,也不難看出有多修長。

在田地的儘頭,有兩道一大一小的彩虹掛在了天際,懸在空中,背景色是淡紅色的晚霞。戴月高興地叫李迦易往前看。

“快看啊,有兩道彩虹呢。”

她載著沉默寡言的李迦易,在彩虹下,騎的飛快,沿路留下一陣爽朗的笑,“好好看……”

李迦易被她感染了,將雙手舉過頭頂,感受雨後的風穿透指尖。

“陽光總在風雨後”的旋律被戴月哼了出來,曲調輕緩,音色透亮。戴月的聲音,和她的性格一樣,乾淨、率真。

騎著騎著,戴月覺得腳上需要花費的力氣更大了,下一秒,兩人一起栽進了田野之中。李迦易的手臂枕在了戴月身下,硬生生被壓住了。

躺倒的自行車前輪還在轉動,泥巴點子飛濺到戴月的白襯衫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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